眾神的電腦
乍看之下,這玩意兒很像王安個人電腦──鍵盤和外框都與王安電腦極其相似。等到仔細端詳後,理查•哈隆看出它的外框是裂開的(而且不只是一點裂縫而已。在他看來,那很像是鋼鋸的傑作),以便容下較大型的IBM陰極管。隨機附帶的磁碟也不是軟的,和理查小時候聽的四十五轉唱片一樣硬邦邦的。
莉娜和諾荷先生幫著他把機器一點一點地拖到書房去時,忍不住問:「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呀?」諾荷先生是理查•哈隆的哥哥羅傑、貝琳妲和他們的孩子強納森的鄰居。
「強納森做的。」理查說:「諾荷先生說他是要送我的。看起來倒像一部個人電腦。」
「哦,是的。」諾荷說。他到底年紀大了,這會兒喘氣喘得像頭牛一樣。「他是那麼說的,可憐的孩子……你想我們可以歇歇嗎,哈隆先生?我累壞了。」
「當然。」理查說著,想叫兒子塞茲來幫忙。塞茲在樓下調他的電吉他絃──樓下的房間原本是理查最初想像中的「家庭室」,但現在早已成為他兒子的「練團室」了。
「塞茲!」他吼道:「過來幫忙!」
樓下,塞茲還在繼續撥弄那無調的電吉他和絃。理查看看諾荷先生,聳聳肩,無法隱藏他的羞愧。諾荷也對他聳聳肩,彷彿在說:小孩子!這年頭你還能希望他們怎麼樣?只是他們兩人都知道,強納森──可憐的強納森,他那瘋大哥的兒子──比塞茲好多了。
「像我這樣的老頭子,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殺時間呢?而且這是我僅能為強納森做的一點事。他以前常常免費幫我割草,你知道嗎?我要付他錢,可那孩子不肯拿。真是個好孩子。」諾荷仍舊氣喘吁吁。「我可以喝杯水嗎,哈隆先生?」
「當然。」他親自去倒了水來。他太太卻沒有動,坐在廚房餐桌旁,一邊看著平裝羅曼史小說,一邊吃餅乾。「塞茲!」他又喊道:「上來這裡幫幫忙好吧?」
但塞茲依然裝聾作啞地撥著那把現在理查還在付款的電吉他。
他的朋友柏尼•艾斯坦曾問他:像你這種好人,怎麼會有這樣一家人?理查只能搖頭以對,感覺到與現在同樣的困窘。他是個好人,然而他也不知麼何會有這樣的回報──一個肥胖、壞脾氣的太太,覺得自己運氣不佳,失去人生一切應有的報償(但她絕對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),和一個性情孤僻的十五歲兒子,在理查任教的學校裡功課奇差,每天從早到晚(甚至徹夜)都在撥弄吉他絃,而且似乎認為那好像就能幫助他應付一切。
他的書房是個小倉庫般的建築,和主屋並不相連──就像那間「家庭室」一樣,也是他設計的。但和家庭室不同的是,這是他專屬的個人地盤──一個他可以將他所娶的陌生人,以及她所生的陌生人關在門外的地方。
諾荷環顧這四壁有著老式印花的小房間說:「你這地方不錯。」那部造型奇特的電腦放在書桌上,電線塞在下面。理查的老打字機暫時被放到檔案櫃上。
「正合我用。」理查說著,對著那部電腦點點頭。「你想那東西真的可以用嗎?強納森不過才十四歲。」
「看起來怪怪的,對不對?」諾荷大笑。「你知道的還不夠呢!」他說:「我看了映像管後面,有些線路印有IBM,有些線路是在音響器材店買的。那裡面有具西方電器的電話拆下來的零件,而且信不信由你,還有部伊萊克牌(Erector。美國著名的玩具模型品牌)的小馬達。」他喝了口啤酒,想了想。「十五歲。車禍前幾天他剛滿十五歲。」
「要等你試了才知道。」諾荷說:「那孩子幾乎可說是個電器天才。」
「我想那樣說也沒錯。我知道他對機械很在行,而且他小學六年級就得過全州科學獎了──那倒是真的。我們都以他為榮。」這不盡然是真話。理查以他為榮,強納森的母親也是。但那孩子的父親卻根本不屑一顧。「但是科學獎計畫,和自己製造的拼裝電腦──」他聳聳肩。
諾荷放下啤酒。「五○年代的時候,有個孩子,」他說:「用兩個鐵罐頭和大約價值五塊錢的電器設備製造出核子分裂器。那是強納森告訴我的。他還說一九五四年,在新墨西哥州某個小鎮,有個孩子發現了超光子──一種可以讓時光倒流的反物質。在康乃狄克州華特堡鎮,有個十一歲的孩子用撲克牌背面刮下的賽璐璐作出一個炸彈。他用那炸彈把間空狗屋給炸了。孩子們有時候很難說的,尤其是那些特別聰明的孩子。你可能會很驚訝呢。不管怎麼說,他是個好孩子。」
「你算是很愛他,對吧?」
「哈隆先生,」諾荷說:「我非常愛他。他是個了不起的孩子。」
理查想著,那實在很奇怪──他哥哥,從六歲起就是狗屎一堆,卻娶了個好女人,生了個聰明的好兒子。他自己,總是盡量溫厚、盡量當個好人(不管「好」在這瘋狂的世界裡有什麼意義),卻娶了莉娜。
「那玩意兒如果能用,我是不會意外的。」諾荷說:「我一點也不意外。」
諾荷走了以後,理查•哈隆將那部「電腦」插上電源,開了開關。一陣嗡嗡聲響起,他等著看螢光幕上會不會跳出IBM字樣。但是沒有。然而,從黑暗中跳出來的是這些字,令人悚然,宛如從墳中發出的聲音般的綠色幽靈:
理查叔叔,生日快樂! 強
「老天!」理查低吟一聲,重重坐下。兩星期前的那場車禍,使他哥哥、嫂嫂,和他們的兒子當場死亡──他們正從郊外回家,而羅傑喝醉了。喝醉酒在羅傑•哈隆一生中是件很平常的事,但是這回他的運氣用完了,因此他把那輛風塵僕僕的老貨車駛出九十呎高的懸崖。車子當場撞毀起火。下星期的今天。這部個人電腦是強納森送他的生日禮物。這讓他更難過了。理查說不出究竟是如何難過,又是為了什麼,但他就是很難過。他伸手想關掉電腦,卻又縮了回來……
--摘文自7月新書《史蒂芬•金的故事販賣機》,part5-1,敬請期待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