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剪影:畢瑞納波斯(一)
除了這個嬰兒以外,其餘的每個人都害怕牛頭人這頭猛獸。他的母親、助產婦,還有他村子裡的村民。甚至連天神一般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,當他來捕捉牛頭人時,也會因為害怕而發抖。從沒有人見過這位偉大英雄的恐懼,但牛頭人嗅到了,而一如往常,獵物的恐懼讓他瘋狂,大大引發了他的飢餓感和宰殺的慾望。在他被囚禁在大迷宮的漫長歲月裡,米諾斯國王會送許多囚犯給他。這些犯人中,有些人放棄了,一面祈求救贖,嘴角一面掛著微笑迎向死亡。但是當牛頭人的呼吸吐到他們的後頸,他的爪子滑過他們肚子柔軟的皮膚時,他們還是都會顫抖不已。
可是這個嬰兒既冷靜又有信心,牛頭人是隻噬血、殘暴的野獸,但即使年紀還那麼小,畢瑞納波斯對動物就有他特別的一套。
飢餓的畢瑞納波斯喉頭發出咕嚕聲,他再次扯了扯牛頭人的鬃毛。野獸露出微笑並緩緩的站了起來──這是他這一生中,第一個溫和、不帶怨恨的微笑。他思考了一下要怎麼餵飽嬰兒的問題,他用爪子在碧姬特的殘骸中翻來翻去,但是她已經不能用來餵奶了,因為她的身體已經被牛頭人撕了開來。大迷宮裡有充足的飲水,但這嬰兒需要吃點更營養的東西。
牛頭人又露出了另一個溫暖的微笑,停下腳步,一手抱著嬰兒,另一手捧成杯狀,在他腳邊一攤攤鮮血中,蒐集了滿滿一掌的血水。他自己的喉頭也發出了咕嚕聲,他將手湊上嬰兒的嘴邊。畢瑞納波斯抗拒了一會兒,但僅管他有著人類的外形,他卻有著惡魔的血統。於是他只稍稍、用最小的力氣抵抗了一下,然後就張開嘴唇,讓牛頭人餵他,靠著他被屠殺的母親漸涼的鮮血日漸茁壯。
接下來的幾年,是牛頭人屠殺不斷的悲慘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。這嬰兒是他唯一的伴,是唯一一個他曾經愛過、也是唯一一個會愛他的人類。當他大步踏過米諾斯國王送來給他的少男少女時,他會將畢瑞納波斯高高的背在他的肩膀上。有些人逃命的時候,會聽到畢瑞納波斯歡笑或是輕聲呢喃,這讓他們不禁納悶,這聲音是從哪兒來的,不過他們從來都沒有納悶太久。
畢瑞納波斯並不覺得他們做的事有什麼不對,除了這個黑暗與屠殺的世界外,他對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。他們所宰殺的人對他來說不具任何意義,這些人只是供他們追逐的獵物,供他們飽食的動物。
當忒修斯終於抵達大迷宮,透過詭計打敗了力大無窮的牛頭人的那一日,畢瑞納波斯落淚了。虛榮、驕傲的忒修斯正要切下牛頭人的腦袋,帶回去當戰利品,這時候他聽到了孩童的啜泣聲。震驚不已的他,循著聲音的源頭一路找過去,在他偷渡進迷宮的火把照耀下,他發現了畢瑞納波斯。
畢瑞納波斯看起來沒什麼不尋常,忒修斯心想,這個男孩大概六、七歲吧。他認定這孩子是米諾斯送來的不幸受害者之一,並試著要將他領出大迷宮。
『別哭了。』他笨拙的嘀咕。『那頭野獸已經死了,你現在自由了。』
畢瑞納波斯瞪著忒修斯看,他的眼中閃動著黃色的火光。忒修斯很快的退開了一步,剛才他並不害怕牛頭人,自負的他對自己的勝利信心滿滿,但這個孩子讓他有點發毛。這男孩是一個意外的發現,而忒修斯並不確定該拿他怎麼辦。
『跟我走吧,不然我就要把你留在這裡了。』他大聲喝斥。
畢瑞納波斯只是嗥叫了一聲回應,然後就走向了死去的牛頭人。忒修斯不敢置信的看著男孩撲在怪獸沒有生命的軀殼上,眼淚一滴滴落到他被鮮血染紅、被刀子切開的胸膛和濃密的毛髮上。他在這兩人身邊站了一會兒,不確定該怎麼辦。他想過要再次砍斷牛頭人的脖子,要回他的獎品。但接著他又瞥了一眼那個男孩的黃眼睛,這太荒謬了,可是他有種感覺,這個孩子的威脅可能比牛頭人還要大。
『那你就待著吧。』忒修斯撇撇嘴說道,轉身背對男孩,決定保持牛頭人腦袋的完整。要是之後有人問起的話,他就說這頭猛獸勇敢的對戰,所以他決定留他個全屍以示尊敬。
跟著一團線捲的軌跡回到安全處之後,忒修斯毀去了他出大迷宮的道路,好在當代的傳奇英雄之中占有一席之地,好讓自己與赫拉克勒斯、傑生及阿基里斯之輩能夠相提並論。他將那孤兒一個人獨自留在黑暗之中,任他趴在被宰殺的惡魔野獸身上落淚。他認定那個孩子將會在迷宮的陰影之中默默死亡,沒有驚擾這個世界分毫。生命很廉價,而忒修斯並不認為失去了這個男孩是多大的損失。
但殺死牛頭人的兇手是個見識短淺、目光如豆的傢伙,他只在乎他自己的名聲。他永遠不會猜想到,畢瑞納波斯的生命長度與作戰強度,將勝過這個黃金時期中的每位傳奇戰士,而且終有一天,他將證明他是他們這群英雄之中,最偉大的那一個! |